時逢清明，風塵僕僕地趕往闊別多年的川東小城大竹。多時不見，黃河還是那麼精神矍鑠。看著我鼓鼓囊囊的釣魚背囊，直接切入正題：“要不要休息兩天？明天我們上龍潭水庫釣鯽魚去罷。這次我們比尾數？”這正撓著了我的癢處：“好吧，誰輸了誰請客。”老黃比我年紀大不說，作為釣魚愛好者最致命的是眼神也不好。可就是那麼奇怪，我們在一起釣魚，我總是輸多勝少，每一次我都輸得不服氣，這一次當然不能放棄掐魚的機會。老黃退休前曾經主管水電局的水利工作，對大大小小的水利設施再熟悉不過了。有此君作伴，別的不說，釣魚一定可以盡興。
暮春時節的川東山區，總是煙雨朦朧。車出城南拐上一條十分平整而頗顯狹窄的鄉間公路，穿過輕霧般的雨幕在峰巒間繞行，漸入深山。低窪處明鏡似的梯田鱗次櫛比，中間或夾雜著大塊綠茸茸的稻秧，讓色彩對比的如此鮮明。嶺上松樹、柏樹、杉樹、橡樹、女貞子、香樟和各種各樣的亞熱帶植物鬱鬱蔥蔥，點染的崇山峻嶺一派蒼翠。在夏家坪橫跨過清澈的竹溪河，左側一泓碧盈盈的湖水，那就是此行的目的地——龍潭水庫。
湖畔的青石板小路在小雨中發出潤澤的光，蜿蜒直至林中深處。林間小道鋪滿落葉和小草，踏上去發出沙沙的輕響。早起的鷓鴣一聲輕啼，畫眉婉轉的歌喉隨即迎和，鳥鳴讓空濛的山谷更顯寧靜。空氣中瀰漫著松柏和香樟特有的清香，讓人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氣。正值枯水季節，湖岸裸露出灰綠的懸崖絕壁，崖上樹木蔥鬱，長得密不透風。巖縫裡一叢叢怒放的野花倒映入水，水色堪比翠玉。小雨輕柔得讓人感覺不到雨滴，霧一般在水面靜靜地四下瀰漫。除了枯葉，看不到一丁點垃圾。遠處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牧放著一大群白鵝，居然沒有一點兒聲息。龍潭水庫距離鬧市不過數裡之遙，這一刻卻靜謐的如同化外仙境。
龍潭水庫位於大竹縣蓮印鄉龍潭村，距大竹縣城僅3公里。2007年建成長119m，高44m的混凝土砌石重力壩，截斷竹溪河而成。是一座以灌溉為主，兼顧城鄉供水的中型水利工程。水庫集雨面積47.3平方公里，蓄水2186萬立方米，灌溉三個鄉數萬畝良田。龍潭的水質本身就極其潔淨，加上政府嚴格的隔離農藥、化肥和村民生活汙染措施，達到一級水源標準，每年向縣城供水數百萬方。
老黃是個釣魚高手，動作簡潔利落。我還在利用醒餌的時間手忙腳亂地找底、調標、探察水下地形的時候，他那裡魚竿輕揮，銀光閃爍，一尾小白鰺兒歡蹦亂跳地飛了上來。老黃的水線差不多三米五，這個季節顯然太深。粗尾標遠遠地只露出一個紅點，老黃用的是五米四的竿，眨巴著眼睛看不清，往回拖了拖，粗粗的標尾高高立起，足足露出8目。他的子線那麼短，這一下鉛墜一定躺底，遲鈍得不能再遲鈍了，要論浮標的靈敏度和我的細尾標更沒法比。還別說，龍潭水庫的魚來得挺快，沒有任何徵兆，直接黑標，上鉤的是尾不足一兩的小鯽。他這種釣法是看不到吸餌的那一頓的，要少釣多少魚！用的餌料更別提了，居然是超市裡購買的即食玉米粉，香味有餘，霧化極差，看來這一次我可以出一口氣了。
老黃摘鉤往湖裡放魚，我連忙攔住：“我們比賽尾數呢！”老黃笑道：“我倒忘了這個茬了，我在龍潭水庫玩兒都是隨釣隨放，從來不帶魚護的，這可怎麼辦？”我有個大塑料袋，可以權當魚護。老黃搖頭，露出一口川東鄉音：“要不得，魚在塑料袋裡一會兒就死得梆梆硬了，還怎麼放回去？”靈機一動，撿了幾塊石頭在淺水處圍成一個小圍堰，石塊之間的縫隙正好可以通活水。他這個辦法大概是孩提時代就玩兒熟了的，大洞用稀泥碎石一抹，片刻之間即成。再往深裡掏了掏泥底，看起來還不錯。再說，遠古時候大概也是隻有此方。我看他這麼矮的石堰，魚兒輕輕一躍就逃回湖裡了。不想佔他這個便宜：“沒法用擋針，你就更慢了。這樣吧，我比你的尾數多不到20%以上，就算我輸了。”
看這裡的山勢，我的水下位置比老黃要高上兩塊梯田，正是這個季節釣鯽魚的理想深度。果然，還在大餌抽窩的時候，意外地上了尾白頭紅身的小鯽魚。白處如雪，散發著銀色的光澤。紅處似火，鱗甲著火般紅。尾鰭分為兩色，上白下紅，宛若錦鯉一般豔麗。這是個好兆頭，我選用的這款拉餌看來很對路。魚多的時候用短竿更有優勢，我又在灣底的淺水處一通大餌緊拉，用短竿佈下了兩個備用窩子，為我即將到來的勝利又增加了一份籌碼。
上來的魚都不大，我換成了2號小鉤，釣這種小鯽得心應手。可是大多數白鰺兒長僅寸許，實在太小，我拉出的餌團雖然並不算很大，小傢伙還是吸不進嘴，在那裡一陣亂啄。餌團下水還不等下沉便受到圍追堵截，等浮標翻身的時候鉤上已是空空如也。釣上來的白鰺十不及一，而且有一半是自己作孽，爭搶食物的時候自己掛在鋒利的魚鉤上的。我這裡手忙腳亂，時間都花在換餌上了。好不容易釣上來一條一寸長的超小白鰺兒，按我們的習慣，白鰺兒是不計成績的。正在懊惱，身後卻傳來一聲喝彩：“好本事，這麼小的白鰺兒居然也釣上來了！”一個揹著一大竹編揹簍割豬草的老者對我的釣位大加讚許：“再往上一米就是道田埂，您選了個釣魚的好地方。”我很有幾分得意，那當然啦，剛才我拿魚竿把這附近探了個遍，難道是白忙的嗎？隨即老者勸老黃搬家，原來他那個釣點太深還不算，再往前不到一米就是個9米高的懸崖！老黃常在這一帶釣魚，居然犯了這麼個低階錯誤，按照常理來講，根本不是釣魚的地方。他卻渾不在意：“這一帶的水下情況我勘察水庫地形時就記住了，這種地方白鰺兒少嘛。”白鰺兒少的地方鯽魚不也同樣少嘛，這老黃不是存心想輸給我，就是腦子進水了。讓他搬家他不搬，看來今天我鐵定是贏了。
天慢慢晴了，雨霧散盡，露出遠處婀娜的竹林。竹林深處露出兩處青青的屋脊。岸邊一位身著紅衣的農婦已經在農田裡辛勤地勞作。深山裡的斑鳩、伯勞、陽雀、白頭翁和許多不知名的山雀都加入應和畫眉和鷓鴣的大合唱，為農婦解乏。最有趣的大概要算黃腹鷦鶯，那一聲啼鳴恰似貓叫。最出人意料的是不遠處的那一群群覓食的水鳥，一直以為它們是些綠頭野鴨。叫聲卻頻率極快，像極了體育老師的口哨聲。仔細望去，它們的身形和野鴨雖然相似，相貌卻大不相同。灰褐色的頭頂，紅褐色的臉頰上有兩塊漂亮而俏皮的白斑，頸部是鮮亮的橙紅色，摸樣無比的俊俏。我叫不出它們的名字，說不定讓鳥類學者看了，會發現是些珍貴的水鳥呢。噗楞一響，老黃釣上來條七八兩的大鯽魚，他的運氣太好了，在那麼個蹩腳地方，一條又一條地往上飛鯽魚，還釣上來條小鯉魚。快中午了，我卻一直被白鰺兒圍攻，苦不堪言。淺水處更是一條鯽魚也沒有。
老黃看見我始終和白鰺兒糾纏，拿他的酒米在我的不遠處撒下了兩小把：“知道龍潭小白鰺兒的厲害了吧？你那些腥香的商品餌盡招白鰺兒，越釣越多。還是來這裡用我的釣餌試試吧，不招白鰺兒。”怪了，他這兩招還真管用，隔不多久我也開始上鯽魚了，連上三條。難怪他只用純天然釣餌，不單單是為了保護水質，還可以避開瘋狂的小白鰺兒。湖水出奇地清澈，七八米外的浮標都可以清晰地看見水下的標身。這一來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我在淺水用短竿釣不上來鯽魚：水太清，魚兒自然能夠清楚地看見岸上的人影，鯽魚膽小，躲得遠遠的，上鉤的當然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白鰺兒了。
新換了位置，大群的小白鰺兒還在不遠處搶食殘餘的香餌，每上七八條鯽魚才有一條白鰺兒。我飛魚飛順了手，不僅連上幾竿，還有兩個雙飛，老黃真誠地為我喝彩。這一刻我知道今天無論如何也無法獲勝，打心底裡佩服起老黃來。論釣技他也許並不比我強多少，論經驗，論應變能力卻遠勝於我。在龍潭水庫掐魚如何避開小雜魚是個最大的難題。他看似犯錯挑了個蹩腳的位置，實際上聰明地躲開了小白鰺兒的干擾，似拙實巧。釣魚不依常理，出招巧妙，正中關鍵，這就是他常常獲勝的根本原因。
龍潭水庫景色和附近的舒緩的丘陵地貌迥然不同。山崖怪石嶙峋，崖壁猶如斧劈刀削。崖頂植被蔥鬱，風光旖旎。鳥類特多，空氣尤其清新。這一次雖然又是我輸了，我的心情卻出奇地好，如果不是時間有限，甚至想去穿越那山崖上密密匝匝的叢林，親手摸摸那些參天大樹。
漁魚館
